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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客」共识社区是主动承担社会责任

家园计划
2024-08-23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青年志Youthology Author 探索社区的




本期嘉宾

■ 唐冠华 | 共识社区定义提出者、「家园计划」联合发起人,自给自足生活实验践行者


■ 张贤明 Daniel | 卡内基梅隆大学建筑系毕业,「P8星球」创始人,远大集团「活楼里」主理人,可持续社区实践者


■主持人: 李颐Lisa | 青年志创始人,播客「问题青年」主播


 
今天,我们看到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对主流的、单一的生活方式感到无望,选择与成功叙事背道而驰,寻求新的生活方式。有些人悄悄地退出了消费主义的战场,转而追求低欲望的生活,有些人选择离开一二线城市,去参与乡村建设;也有些人找到了彼此,建设起一个个“共同体”,重新定义人与人的联结。
 
青年社区,是青年们走出私领域,进入公领域的建设和创造。它们有些基于地域——既然在这里了,如何更好的“在一起”?有些基于对良好生活的共同想象——为了实现心目中的生活,不远万里也要去到那个具有可能性的地方,然后共建一个家园。在这两种社区分类之间,我们更关心后者。当青年主动地去选择一个共同体或社区栖居时,也是在主动地创造和实现向往的生活方式。
 
什么是良好生活?在都市年轻人面临普遍困惑的情况下,青年社区可能是一部分年轻人的解题思路之一。然而,当我们因为对主流的生活方式存疑而将目光投向那些小共同体和社区,试图寻找答案时,不可避免地会存疑:怎么解释那么多小共同体的消亡?他们有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看法和实践,有时让人禁不住担心“这站得住脚吗”?
 
唐冠华的社区实践从反思城市生活中无意义的竞争出发,开启了自给自足生活的试验场。Daniel 作为建筑师,分享了他走访到的世界各地的社区实践,并且希望能探索出可持续的社区生活方式。

🎙️ 

文末有「问题青年」完整节目的收听方式,欢迎关注。


01

对社区和共同体概念认知的缘起


Lisa:
我看到冠华和 Daniel 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从很早就开始关注社区,走访了很多国外的社区,也都亲自尝试创造过这样的社区。可以分享一下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社区和共同体,延展到你们走访过的印象深刻的社区,以及各自的实践吗?

唐冠华:

反思无意义竞争,减少物质需求,探索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


我当时在城市里工作,做广告和设计的行业,累却没有什么建设性,有很多不由自主,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实现的事,就挺焦虑的。周围做音乐、写作、经常探讨艺术话题的朋友也被种种现实问题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精力。亲戚为了房子、财产之类起冲突,反目成仇,很多人为了物质利益竞争。我觉得很没有意思,在想“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这样?”去脱离这样的一种环境。
 
我想改造这样的一个环境,但不知从何入手,因为感觉到处都是问题。出去买一瓶水背后有石油的问题,每个东西背后都有一连串的问题,小到个人,大到战争、国家,感觉全世界都是这样为了资源在竞争,人们都不友善。
 
我就在想,大家到底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们需要的本身是什么?
 
所以我先从自己出发,做一个实验,将生活的所需物质尽可能地减少,看看自己最少需要什么东西。比如,我吃得很简单,土豆、生的菜,甚至连锅都先不用。我发现这在城市中确实挺难持续的,因为有些东西很难获得。后来,我就到青岛旁边的山上,做一些更纯粹的尝试。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这个设想是有可行性的,比如我可以动手去获得一些生活所需,建筑、能源、食物、日化用品等,来完成一种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就是会比较累。

坐落于青岛崂山的自给自足实验室,由志愿者们亲手建设

“共识社区”是尊重多元的,有深层次共识的群体共同体。

 
如果两个人是一个最小家庭单位,每天依然会花费许多生产劳动时间和体力。但如果有多一些人,互相分工一下,就能够将这些工作分配出去,每个人能轻松一些。基于这个简单的想法,我就开始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去一起生活,每个人轮流做一些工作,各自负责擅长的食物,逐渐就形成了“社区”的形式。后来,我将这种形式概括成了“共识社区”。
 
在山谷里形成的比较封闭的生活状态里,人际关系以及生存必需品成为了有挑战的课题。“如何合作,如何信任“是我这几年思考的核心有些来的人只想要实行“低经济”的生活,或者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待,但这种表层的共识只能很短期地做一些事。如果要真正地形成一个社区,大家有长期彼此相伴的“大家庭”概念的话,它需要的是非常深度的共识,而且需要漫长的时间积累。
 
我在国外也参访过一些社区,上百年前的很多共同体实践到现在依然存在,并且欣欣向荣。他们各有各的发展方式,但对我的借鉴意义不大。我的经验是不能拿现成的意识和规则照搬用,要看它是否合适,并且最终需要通过一些改变让自己与社区互相产生归属。
 
一个“共识社区”,是尊重多元的,但它不代表所有人都必须加入到这个地方。而是它给了每个人一种可能性,我们都可以和有共同理念的小伙伴去组建这样的共同体。这是一个开放的概念,而每个不同群体组建在一起都必然是与众不同的,不同的社区有各自的聚焦和规则。一个社区如果没有这种独特性的话,也很难组织到一起。
 
P8星球谈天说地分享会


Daniel:

社区是一个允许不同意见在面对面形成碰撞的“阴阳”场域。


我可以分享一些我到访过的社区。
 我硕博连读的时期在印度待了一年,拜访了一些宗教的社区,也看了很多佛教、印度教的建筑。我被一个规模比较大的乌托邦城市就吸引到了,它叫奥罗城(Auroville),在本地治里。这个城市是在40年代建立的,直到现在还有将近两三万人,是一种社会主义形式。你只要是这个城市的成员,就能拿到一个基本工资,给予你一片土地,在一定程度上过自给自足的生活。 

黎明之城 Auroville


后来,我又到了德国,走访了一个在德累斯顿的城市叫赫勒奥(Dresden-Hellerau)。“花园城市”的概念是由英国发起的,也是建筑师第一次意识到了大城市的种种不宜。这个理论启发了很多“乌托邦”或者“绿色城市”的规划原理。 赫勒奥围绕教育与艺术建立。回看100年以前的照片,能看见穿着维多利亚时期服装的人走在城市大厅,正厅的建筑顶上,有一个圆圈的符号,那个符号是“阴阳”。 我觉得很多时候“阴阳”是一种对抗的能量。在互联网端,人们发表不同的意见只是一种发声,不太会有后文。但我们做社区的时候,往往会发现社区其实是一个允许意见在面对面可以形成碰撞的场域,需要进行很多争论和辩论,形成这种“阴阳”的对抗。
赫勒奥

我们是社区的一份子,社区是我们的身份,别人对我们的认知。


6年前,我和太太在长沙创办“P8星球",做了140+场分享会,试图去创造一个允许人们面对面的场域。我认为让人们面对面共存和“在一起”才是社区的最终目的,也是我作为建筑师想达到的最终目的。
 我们最后还是要共同到一个地理环境,去创造出一个空间距离上产生重合、碰撞的场域,新的社会关系和可能性会去社区中快速迭代。社区需要一种实验的环境,假设如果能形成一个固定结构,那它可能成为一个社区的共识,甚至是某种法律,大家能在一定程度上相信。我和冠华有一个共同点,即我们都无法把自己抽离于这个社区。我们是社区的一份子,社区是我们的身份,别人对我们的认知。 社区和人是相互的。如果土地上没有人,这个土地上是没有社区的。任何建筑是去服务存在于土地上的这些人,但这些人如果不在的话,这些建筑其实也失去了它的意义。所以我作为建筑师,也会去思考如何考虑能源与资源的消耗,去构建一个更可持续的场域。
P8星球举办分享会


 

02

什么是一个持久和真正的共同生活?


Lisa:


之前看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谈“共同体”概念的时候,有一段话特别令我动容,他说:“共同体是持久和真正的共同生活,而社会只是一直暂时和表面的共同生活。”令我动容的地方在于,好像我们每天能够拥有的只是这种暂时和表面的生活,什么才是一个持久和真正的共同生活呢?


Daniel:


社区可以为成员提供无法用金钱交换的价值,而成员之间可以进行知识的共享。


我在德国拜访过很多联合居住形式的社区,会共同购买一处房地产,把它变成几百个甚至上千个单元供社区成员居住。这种社区有点像一个居住合作社,它的优势在于如同一个亚历山大灯塔——一种图书馆的形式,每一个居住在这里的成员都是一种“活的知识”,比如哲学教授、法官、幼儿教师都会共居于此,当成员之间在共同维系一件事情时,彼此的知识是可以共享的。


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我想要打造的一种社区形式。它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工具包,每个社区成员都具有某种知识和智慧,并乐于在社区中与他人进行分享。无论涉及到的问题是诸如水龙头维修,电梯维护等日常事务,还是如何在社区中自产能源这样的未来构想,都可以在其中共同解决。


除此以外,我认为农业对于一个长期可持续的社区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不一定是要像古巴那样达到百分百自给自足的农业,而是可以让部分农产品实现自产,比如大米、香草、蜂蜜等。大家可以在周末的时候,通过市集进行分享。这可能是社区对于每个成员而言最有价值的一部分:当社区进入一个稳定的状态,它带给我们每个人的很多东西是用钱都买不到的。

 

社区共建日社区居民清理园区


但是最后它不应该成为某种高级的房地产,需要用钱作为通行证,虽然在美国确实出现了很多这样的“奢侈社区”,比如在硅谷就有很多人在研究这种以土地作为基础的社区,但这些人其实都是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是在做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所以这样的社区形式到底适不适合所有人,我觉得这也是有待讨论的。但我还是认为我们可以实现一个所有人都可以负担的可持续社区,而且这是必然的,不然无论是国家提到的2030碳达峰还是2060碳中和,如果达不到可持续的状态,要面对这些挑战都是非常困难的。


我最不想看到的一种状态,是因为某种环境灾难导致大家最后都回到土地。或许我们可以向早期我在研究的“转型社区”学习,它是从英国托特顿斯舒马克学院发起的一个机制。转型社区的目标是,在人类脱离石油能源之前提前做好所有的转型,而不是因为环境压力导致我们要重新改变甚至被迫放弃现有的生活方式。



唐冠华:

社区实践不是逃离城市化,而是主动担负起创造未来生活构想的责任。


加入社区的人,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不应该说成是“逃离”现在的生活,而应该是“主动退出”。因为如果实在被逼到要逃的程度了,那他的选择更多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能做的也就很少了。


很多我欣赏的社区伙伴,他们也是会具有这种主动意识去进行创造和建设的,而且在他原有的生活中,就具备这样的主动性,能够主动去解决自身遇到的问题。现在他发现了能为社会带来更多益处的事,所以就转而投身于这件事中,这也是一种主动的、自发的选择。我觉得这是一种更为健康的方式。


这些年我在社区接待了很多人,其实都是逃离式的,觉得现在的生活不行了必须要换个环境才来到了这里,不过抱有这种心态往往会产生反弹。他们之中有很大一部分在心理上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来到这里是期待这个环境能够解决他的问题,但对于这个社区来说,他们并不会具有很强的建设性。 


家园计划部分工作者合影


我们并不是没有能力或意愿去帮助解决这种问题。我们之前也接纳过很多有抑郁情绪甚至自杀倾向的朋友,只要在有能力的情况下我们是愿意去帮助他们的。但如果整个社区全部都由这样的群体构成,就很难去做其他的实事儿了。

 

必须得有一些主体的人,他们是心理状态是很健康的,能够去往外创造或输出。比如在我们山谷里有些地方需要除草,如果没有人去做,那这些地方很快就会被草长满走不了人,所以永远得有人主动扛起锄头去做这件事,而不是等着别人为他开路。但像这样能够主动建设社区的人,其实是非常少的存在。

 

 


03

共同体生活的异质性


Lisa:

你期待的是创造一种什么样的社区,吸引什么样的人?然后实际上吸引了什么样的人?

 

Daniel:

社区的环境不能太舒服,它才是一个真正的社区。

 

起初我做P8星球的时候是有一些私心的,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动力。因为P8星球是在一个模块化的建筑里,我当时是想看看建筑在一个社区里,有多少程度会影响所来的人。


现在P8星球留下的人和我们期待的还是挺接近的,有一些传统的手工艺人,做农业、环保和教育的人,也有做NGO、社会组织这样的团队留下。在这之前,我们也接待过商业公司、科技公司、初创公司,但是他们最终都选择了离开。

 

P8星球社区主体

 

我认为社区的环境不能太舒服,它才是一个真正的社区。承载“社区”的并不一定是钢筋混泥土的建筑,“社区”也不一定要提供方便、舒适但是可能会对环境和世界造成破坏的设施才能吸引人来。


反而,我认为“社区”比较大的特点是在环境上去产生与社会不一样的规则,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一些不方便,可能是环境上的不方便,也可能是价值观上的不方便。比如,社区的集体可以决大家定共同不吃肉、不用除草剂、要保持自然生态系统的运转,而不是非要把它改造成城市的面貌,有表面上的便利,但是总会生产一些不可持续的垃圾。

 

大部分人行走在这个城市里面是关闭了自己正义的开关的。在社会,大家按照“最小公约数”的方式生活,法律会约束一个人的行为,只要做一个守法的公民,就能成为了一个合格的人。但其实法律只是约束了我们不能做的事情,但如果要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行走在社会上来说,有更多时候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所以,我从来不认为让社区吸引人来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那些到达社区的人是幸福的那一批人。

 

我觉得在一段时间的实验之后,不管是环保的实践,还是社区当中形成的更加亲密的社区关系,我觉得我们所有人都会多多少少发生改变,向往一些不一样生活。如果是一群人,我们肯定不会那么麻木,可以看得更远,这会给人心里产生一种踏实的感觉。大家所谓的社会焦虑,是因为他们每天只看到了今天,最多看到了下周,能看到一年的事情都很难。但是如果是在一个社区里,大家其实是做长期思考和做长期打算的。

 

在园区内用废弃材料搭建小木屋

 

 

04

关于社区的失败、成员的离开


Lisa:

社区也会有不同的阶段,有人留下,也有人离开。有些社区的毁灭和失败也许也是有意义的,不论是历史上的乌托邦,还是国内外的社区实践,都会有一些兴衰,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实验。你们怎么看戴一个社区的毁灭或失败?共同体成员从你们社区离开的时候,你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Daniel: 


社区需要新陈代谢,离开是一种播种和再生。


我有一个想法,是指一个社区需要经常毁灭和失败,但是这些人之后会走到更多的地方,然后他们会像蘑菇的孢子一样,离开之后还会影响其他的人。

 

从我们社区离开的有艺术家,他们带着自己的共识到岳麓山上建立了一个新的社区。我在德国的时候也加入过一些社区,比如柏林的转型社区小组,跟着他们做活动。我离开后,我把在那耳濡目染、感受到的社区精神其实播种到了更多地方。

 

印度的奥罗城是一个相当有规模的社区。有人会搬过去,让自己的孩子在那长大,孩子出去读完书、变成博士生后再回归社区继续耕耘。有时候社区中的人需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圈,去理解这个社会是什么样子,然后再回归。社区是可以有开放的可能性的。

 

唐冠华:

共同体的实践没有“失败”可言,实践中积累的经验和启发可能远大于追求本身。

 

在感性上,我个人面临每一次的分别都会有伤感的分别之情。这些年面对的分别太多了,好像心也硬了一些。后来我就想开了,觉得共识社区的实验也不是非得在一个地方做。它也可以像一个训练场,人们在这练练兵,再到别处建设自己的社区。

 

从更大的共同体上来说,包括历史上的实践,也没有什么成功或者失败可言。在这个进程中,只要开始了,就是在成长和积累经验。即使他们追求的东西最终没有追求到,但是带来的启发可能远大于追求本身。

 

既然我们每个人都存在着某种天性,想组成共同体、组成社会、组成家庭,就应该去实验、使用这种天性。我觉得只要没有对压力和失败的恐惧的话,其实很多事情就可以开始做了。

 

©《布鲁克林农场主》

 


Lisa 的后记:

 

决定做一个关于“青年社区”和“青年空间”的系列之后,我发现自己的行动是拖拉和迟疑的。或许我迫切的希望能够在主流之外的小共同体中寻找到某种良好生活的答案,同时又担心走近之后万一发现他们“站不住脚”怎么办?再说,怎么解释那么多小共同体的消亡?
 
和冠华、Daniel的这次谈话是治愈的。我明白了小共同体之所以存在,恰恰因为其异质性,你觉得他们“奇怪”,他们还觉得咱们“多数派”所生活的方式才“站不住脚”呢。
 
共同体的“失败”是正常的“新陈代谢”,被理解为一种再生。很多精神和实践没有真的随那些社区的消亡而消失,而在新的小共同体中发扬了下去。这让我联想到《末日松茸》为我们提供的新视角,为什么要用大树的标准来衡量蘑菇呢?
 
什么是“共识”、“建设”、“合作”,什么是“离别”、“消亡”、“失败”?这次谈话改变了我对这些概念的理解。
 
寻找一个真正的栖居地吧,为了“安身”而不是“立足”。或者从零开始做个共识社区,这不是中产或精英的特权,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一个选项。
 
编辑部不再迟疑了,我们在绘制《青年栖居地图》的路上,这是一个长期的、进行时的项目,欢迎你联系我们,来分享你的栖居和实践。




编辑 | Sharon、青豆、酒喝了一点点
剪辑 | 小黎
排版 | 酒喝了一点点
设计 | S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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